仅仅做到我们的最好是不够的，有时候我们得达到要求。
——英国家丘吉尔
引言
北京和睦家医院，为这场手术准备了10天的外科医生郑伟走进手术室。手术台上，躺着8个月大的妮妮。妮妮患有重肾症状，多余的肾以及输尿管是炎症大本营，需要予以切除。传统的手术，要在妮妮的腰部开一个大切口，还要开一个取输尿管的切口。这对一个8个月大的婴儿来说，无法承受。
幸好，有达芬奇手术机器人。
达芬奇手术机器人全称为“达芬奇机器人辅助外科手术系统”，由三个部分组成，分别为手术机械臂、三维成像系统以及医生操作台。给妮妮做手术，外科医生郑伟需要双手和食指精准控制指套式操控杆，以实现对四条手术机械臂的控制；郑伟的眼前，屏幕以三维图像显示妮妮腹腔全景；郑伟的脚下，有四个踏板，左侧两个踏板，功能分别是切断控制台与机械臂的联系、调整摄像头的焦距，右侧两个踏板，分别是双极和单极的电凝刀开关。
10个小时后，妮妮的肾和输尿管被成功切除。她成为彼时国内使用达芬奇手术机器人的年龄最小患者。
彼时，是——2015年6月28日。彼时，达芬奇手术机器人在国内仅有37台。其生产商为美国IntuitiveSurgical公司。而国内引入第一台达芬奇机器人是在2006年。
17年之后，根据《奕泽财经》获悉，上交所上市审核委员会定于2023年6月1日召开2023年第43次上市审核委员会审议会议，将审议哈尔滨思哲睿智能医疗设备股份有限公司(简称“思哲睿”)IPO审核。
哈尔滨思哲睿智能医疗设备股份有限公司的唯一产品就是手术机器人，生产达芬奇手术机器人的事直觉外科，该公司是思哲睿少有的，甚至唯一的对标公司。
即，思哲睿康多机器人是达芬奇机器人的“国产版”。
遗憾的是——足足“晚了”17年，相当于一个人成年的时间。
一、可靠吗？
任何故事都有一个结尾。
在我国国民经济15个大类、62个种类、222个小类中，每一个行业的结尾处，都应该有这样一个问题——行业和企业的存在是否增加了国民福祉？在《奕泽财经》看来，医疗行业以及医疗企业，更应该承受这一拷问。
当然，也包括处于医疗器械行业的思哲睿。
使用思哲睿康多机器人做手术，可靠吗？到底是主刀医师可靠还是机器人可靠？
思哲睿目前的产品仅有一款，即成康多机器人?SR1000，这一产品被允许用于两类手术，分别是肾部分切除手术以及前列腺癌根治切除术。为了证明康多机器人的可靠性，康多机器人?SR1000与达芬奇Si进行了一场PK。
50例肾部分切除手术中，使用两款机器人，均实现了手术100%成功；40例前列腺癌根治切除术，两款机器人均实现了手术100%成功。
使用两款手术机器人，手术中的患者出血量，也基本相当。两款机器人所耗费的手术时间，也相差无几。
医生在使用两款机器人进行前列腺癌根治切除术，康多机器人的操作感受明显优于达芬奇Si手术机器人。
结论似乎显而易见：使用康多机器人能够给肾病患者以及前列腺癌患者，带来福祉，并且，国产的康多机器人优于美国直观外科公司的达芬奇Si机器人。
真的如此吗？《奕泽财经》认为，康多机器人的手术安全性，有一点是被忽视的。
即，高资历医生因素被忽视。
根据公开报道显示，国内使用达芬奇进行手术的医师都是高资质医生，基本都是主任医生，这就降低了使用机器人手术的风险。另外，使用达芬奇手术机器人的医生，还需要挑选、网上学习考核、机器模拟和前往香港实训，历经“过五关斩六将”。这就进一步降低了使用手术机器人的风险。达芬奇如此，康多机器人对使用者的要求只会更高，因为康多还处于试验和“试水”阶段，而达芬奇已经日渐成熟。
即便如此，康多机器人还是出现了“问题”。思哲睿《招股书》显示，在进行肾部分切除手术中，出现过一例机械臂与控制者的联系中断，操作无反应的“脱落”事件。
画面感有了——正在切术组织的时候，医生做了操控动作，手术刀没有任何反应，相当于“断电”。彼时，安静的手术室必定一通慌乱和紧张。《招股书》还显示，不仅仅是康多机器人，达芬奇手术机器人也出现了一例脱落事件。
单纯从技术而言，直观外科的技术超过思哲睿，这一点，思哲睿也在《招股书》中予以承认，毕竟，达芬奇出厂时间比康多早了近20年。毕竟，达芬奇已经进行了四次更新，从一代到Si，再到Xi型。但是，即便比思哲睿“厉害”太多，达芬奇依然不被认可。
不难看出，如果我们剔除高资历医生这一“助攻”，手术机器人的可靠性是存疑的，至少，《招股书》中康多机器人的可靠性是存在水分的。
不仅仅是思哲睿，达芬奇也不那么可靠。
二、福祉乎？
健康、财富，位列民众福祉前两位。
《奕泽财经》整理数据显示：FDA在2012年接到1595起达芬奇不良事件报告；2013年，这一数据为3697起，其中包括死亡、受伤和其他事故。《奕泽财经》从互联网上获得的一份报告显示，2012年到2016年期间，达芬奇以及其他机器人系统造成死亡144例，出现机器人系统故障8061例，包括摔倒或摔碎器械、器械电弧、不得不中断机器人系统重新启动系统，以及在手术中被迫采用非机器人辅助的方式进行手术。
2018年发布的一份类似报告还显示：腹腔镜和机器人辅助子宫切除术患者组的无病生存率为86.0％，远低于开放手术患者组的无病生存率为96.5％。发布报告机构还表示，在癌症相关手术后，FDA已收到部分医疗器械伤害患者的案例报告。
这导致的直接结果是——FDA提醒美国患者和医疗服务提供者，不要使用机器人辅助系统进行乳房切除术和其他癌症手术。
也就是说，采用达芬奇等机器人进行手术，存在术中风险以及并发症风险，并且要高于非机器人手术。
即，达芬奇机器人手术，并不增进人类福祉。
达芬奇尚且如此，思哲睿以及康多机器人呢？
思哲睿在《招股书》中，对康多机器人进行了如下介绍——“相较于传统腹腔镜手术，康多机器人可使患者的术中出血量更少、减少术中及术后并发症、缩短术后恢复时间。”
通过FDA提供的数据以及与达芬奇的比较，这一介绍，令人深深怀疑。
另外，2018年，“达芬奇手术机器人”的代理人美中互利(北京)国际贸易有限公司进行了两次召回，要求在中国销售的981个内窥镜手术器械控制系统均需召回。
并非所有科技进步，都会增加人类健康，至少不是马上和立刻。
此语适用于包括达芬奇和康多在内的手术机器人。
增进健康福祉无益，那么，财富呢？
《奕泽财经》获悉，达芬奇Si的价格在200万美元，而《招股书》显示，同类企业医院机器人采购项目，中标价格在1400万元-2589万元之间，康多机器人中标价格在1100万元左右。即，康多机器人在价格方面，与达芬奇机器人相比较，没有任何的价格优势。
高昂的医疗器械采购价格，在无法纳入医保的条件下，自然要摊派给患者。
《奕泽财经》初步调研获悉，在上海，采用机器人手术的基础费用要比传统手术高出3万元；在南京，患者需要支付1.9万元以上的开机费，还需要支付1到3万元不等的耗材。
另外需要提醒一下——为了确保手术的安全形，一台达芬奇手术的寿命只有“10次”，次数耗尽，被远程关机，需要更换耗材。而康多机器人的使用次数以及安全保障，《奕泽财经》没有在《招股书》中获得详细说明。
机器人手术成本高于传统手术成本，不仅中国如此，美国也是一样。《奕泽财经》从《美国医学会杂志》一篇文章获悉，与腹腔镜下全子宫切除术相比，机器人辅助手术的并发症并没有降低，每例手术的平均花费却要高出2189美元。
综上所述，如果任何一个资本故事的结果，都是以“是否增进人类福祉”为终点，那么，思哲睿的资本故事结尾，应该打上一个问号。
三、赚钱吗？
逐利，是资本市场的基础。缺少这一基础，证券市场就成了“无水之鱼、无本之木”。
思哲睿能赚钱吗？
过去不能。
《招股书》显示，思哲睿2019-2021年、2022年上半年的主营业务收入皆为0，扣非归母净利润分别为-0.37亿元、-0.38亿元、-0.78亿元及-1.04亿元，亏损扩大。为此，思哲睿在《招股书》中说明道，公司在没有实现商业化的前提下上市，如果上市后第四个年度，净利润未负且营业利润低于1亿元，则面临退市风险。
也是因为如此，通常的考核企业财务指标的方式，无法推动思哲睿IPO，思哲睿选择了第五套上市标准，只需要预计市值不低于人民币40亿元，以及医药行业企业需至少有一项核心产品获准开展二期临床试验。思哲睿经过最后一轮融资，估值83.6亿元。
顺便提一句，根据《科创板注册管理办法》，发行人自股份制公司成立以来，持续经营时间应当在3年以上，但是，《招股书》显示，思哲睿股份有限公司的成立时间为2022年05月25日，根本不满足三年之限。
既然过去不能赚钱，现在能赚钱也行？
现在也不能。
《招股书》显示，在2023年1-3月，思哲睿实现了营业收入为844.18万元，较上年同期增长256倍，主要是卖掉了两台康多机器人，客户分别是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以及四川省泌尿外科医院，中标价格都是千万以上。
看似思哲睿已经开始赚钱了，实则有水分。
以四川省泌尿外科客户为例。在思哲睿的的大股东以及一致行动人之中，崔亮先生的履历颇为特殊。《招股书》显示：崔先生毕业于解放军医学院泌尿外科专业，获硕士和博士学位。2003年至今，历任民航总医院外科/泌尿外科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2013年至今，任发行人医学顾问、董事。
《奕泽财经》查询到，崔亮先生硕博毕业于中国人民北京301医院/解放军医学院，师从我国著名的机器人泌尿外科手术开创者高江平教授，而高江平先生是我国第一个使用“达芬奇手术机器人”的医生，目前担任解放军301医院泌尿科外科主任医师。崔亮的履历中，曾经担任过民航总医院的副主任医师，擅长空勤人员肾结石输尿管软镜手术及尿石症综合治疗，四川拥有我国重要的民航飞机学院——中国民航飞行学院。简言之，思哲睿的股东崔亮先生与思哲睿客户四川省泌尿外科医院，存在可疑的关联，甚至，有凭借自身医学影响力影响客户采购的嫌疑。
另外，四川省泌尿外科医院还曾因为存在未按规定收取住院预交金、不合理用药、违反“七吻合”、套用收费标准等相关违规行为，涉及违规结算医保基金1042.80元。成都市武侯区医保部门依照协议约定，追回四川泌尿外科医院违规结算的医保基金并处违约金。
而思哲睿的另一家重要客户，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该单位采购评估专家之中一人为李晓光医师，其任职于哈尔滨市第一医院。而该医院是东北地区最早使用达芬奇手术机器人的单位。简言之，思哲睿与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客户之中，似乎存在某种背后交易。
更加可疑的是：多年亏损不赚钱的思哲睿，在捐赠方面，却十分大方，报告期内捐赠分别为80.01万元、90.76万元及277.91万元。捐赠对象之中，如四川省索玛慈善基金会、哈尔滨工业大学教育发展基金会、苏州高新区慈善总会等机构，与公司客户、业务开展地区存在重合。以捐赠形式进行商业行贿，也是常见的一种行贿手段。
可见，当下，思哲睿也不赚钱，即便所获得的利润中，也存在一定水分。
那么，未来呢？
思哲睿未来会赚钱吗？
很难。
从政策看，FDA对达芬奇等手术机器人的态度是谨慎的，国内监管政策比美国宽松，但是不排除后续趋严的趋势；
从价格看，思哲睿的机器人价格与达芬奇并非明显的优势，并且其迭代也要慢于达芬奇，价格和质量均不具有吸引力；
从研发能力看，思哲睿研发投入不可谓不大，1个系列产品研发投入就高达2.25亿元，5个研发项目拟投入14亿元。
但是研发结果呢？思哲睿取得的专利有169项目，发明专利43项。但是，《奕泽财经》进一步分析发现，其中大部分专利属于“连接机构”“制动机构”“手柄”等等，属于工业化产品，而非“科技型”产品。并且，思哲睿引以为豪的发明专利中，超过半数是受让取得，而非买时取得，即，买的，而不是自己做的。研发效果的不佳，从供应商也能看出来。思哲睿的五大供应商中甚至出现了一些模具加工公司、注塑公司、钣金公司，此种业务公司，在珠三角，遍地都是。
还有，机器人非常依赖软件开发，而思哲睿所有的软件专利都停留在“V1.0”初代版本，未曾更迭。更不可思议的是——思哲睿这样一家高科技、行业尖端的公司，竟然没有一个官网。公司匆匆在2023年5月19日注册了5个域名，网站尚未建设。
从外部环境和自身能力看，未来思哲睿要赚钱，恐怕也很难。
四、合规乎？
《关于在上海证券交易所设立科创板并试点注册制的实施意见》是上交所科创板能够成立以及运行的底层文件。
该文件中对科创板有明确的定位：上交所新设科创板坚持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经济主战场、面向国家重大需求，主要服务于符合国家战略、突破关键核心技术、市场认可度高的科技创新企业。
思哲睿是否如何如上表述呢？
是不是世界科技前沿？不错，需要承认，哈工大在国内机器人研究领域积累颇丰，也有深厚基础，而机器人的确是未来前沿科技。但是，是否在医疗机器人领域拥有深厚基础呢？未必。脱胎于哈工大的思哲睿其研究基础，又有多深厚呢？
是不是面向经济主战场？医疗手术中，需要使用机器人的比例有多大？手术机器人能够带来多大的健康收益？是否被患者所接受？患者是否能够承受？是否有足够的市场需求？是值得怀疑的。另外，《奕泽财经》查阅到，自中美贸易摩擦以来，医疗行业从未进入限制和制裁单名。
是不是面向国家重大需求？在《奕泽财经》看来，由于手术机器人可应用范围的狭窄，以及无法与传统手术方式拉开巨大差距，所以，无论是市场，还是国家发展，对手术机器人的需求，并不是太过重大。
在互联网之中，思哲睿引起追捧的主要原因，是一种盲目的情绪，一种“国产替代”的盲目情绪。在这样的情绪裹挟下，思哲睿被一众投资人追捧，被地方政策强力扶持，迎来一波又一波的高估值，以至于思哲睿拥有了登录科创板的“底气”。
但是，其不符合科创板的设计初衷和定位，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除此，包括股份制设立时间、关联交易披露、业绩后劲不足、估值过高等，也不符合科创板上市细则。
五、结语
从企业经营角度看，思哲睿不可谓不努力，一种企业家，不可谓没用心，甚至，做出了自己最好的“作品”。但是，恐怕仍然没有达到要求，上市的要求、市场的要求以及投资人的要求。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思哲睿想要成功上市，只能讲出来一个“有头无尾”“漏洞百出”的资本故事。
或许，对于思哲睿这样的企业，最需要的，是时间，而不是资本。
沉下心来，钻研、追赶、进步的时间，而不是通过上市“圈来的”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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